2)【9】乌木屏风,张弱水_妄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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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张弱水的过去,从她被冠上罗氏之妻,罗缚之母的名号开始便被人遗忘。最后零星几个记得她的人,对她却是无尽的失望。

  她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?她没说过,也从没有人问过。没有人问过她是谁,她想去哪,她过得好不好,她开不开心。

  承受于她而言似乎成了理所当然的;或许她曾经反抗过,后来放逐了……

  忍受,忍受生命中所有的悲哀与无常;在终于受不住时歇斯底里地吼出,向命运“宣战”,痛斥命运的不公;却又要在缓过劲时小心翼翼地道歉,取笑自己的失态。

  半山四层,顶楼之上;我曾亲耳听见她撕心裂肺地质问一句话:“为什么!为什么我过得这么苦!”

  回应她的,是无声的,长久的沉默。

  “或许,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辛苦。”那天,她的医生这样说。

  她没有再说话。

  后来,张弱水彻底安静了。她将自己封闭在半山阴阴郁郁的天下,她开始过起行尸走肉的日子——直到有一天,与故人重逢……

  “你怎么变成现在这副样子?”

  那些说不出口的委屈与心酸,终于卷土重来。

  于是那天,当着恩师与女儿的面,她哭着说:“对不起老师……”

  “是我太懦弱。”

  那声音太哀恸,仿佛刻入人灵魂里的诅咒。张弱水的光熄灭了,她的光……再也不会亮了。

  我看着先生俯身拍了拍她的肩膀,将她从地上扶起,随即从怀中翻出一块手帕递到她面前。

  “弱水,如果你父母还在世,一定不希望你变成现在的样子。”

  先生引我过去,看着她,温声说:“你回头看看你的女儿,多像你小时候。”

  母亲看见我,如同望见长夜中一盏微弱的烛火;她将我一把搂住,用常年冰冷的身体将我抱个满怀:“我要保护好我的女儿。”她的眼泪滴在我心口,“罗家……就是一个吃人的地方。”

  先生没有再开口,只是转过身,手微微颤抖着,抚了抚屏风,最后又沉沉地跌下。

  这诺大的楼,爱与恨都太浓稠,终是只剩下无尽的叹息。

  苦得毫无办法。

  我与母亲一直待到黄昏才回去;先生安排了一辆货车,替我们将乌木屏风运回半山。我隔着车尾的挡风玻璃,从车内回看:先生在后头送别,撑着不再年轻的躯体,带着身后无边的萧瑟,远远朝我们挥手。

  回家后,母亲将屏风小心置起;曾青色漆木,配上一大片灰紫木墙板,屋外恰好有月光入门堂。她蹲下,将手环过我的腰,靠在我身上静静地注视这张屏风。

  我们秉着呼吸,良久,她才柔声说:“也不知道它上个主人该是怎样一个惜物之人。”

  “这样的物什,该承载了多少人的回忆与情怀。”

  我学着她的样子,小心端详起这张屏风,幻想着是不是也曾有人这样安静地凝望过——然而彼时的我们都不知道……

  这张乌木屏风背后,竟承载着我们叁人今生最后一面。

  我美丽哀愁的母亲,她给予我今生所有的爱与关怀;她拉着我的手,带我辨识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。她曾是我见过最脆弱敏感的人,她有着一双与旁人都不一样的眼睛。

  她教会我什么是惜物,以至于后来的许多年,我看着这些老物件,才突然意识到她的存在早已浸入我骨血。

  那一刻我才明白:我学她,学得多么哀愁。

  老绸缎沙发,丝绒窗帘,青藤椅,黄铜挡网,乌木屏风……这些浓墨重彩的东西汇聚到一起才成了张弱水。她将她的情感大多投放在死物之上,这样沉重的感情是以活人难以体会。

  曾有太多人说她神经衰弱,许多事情何至于此,是她太偏激……

  可多年之后,当我独自一人匿在半山,身旁已无父母,也无亲友——我才蓦然窥见她的孤独。

  张弱水与我不一样,她比我多情。

  我突然不敢想象她到底过得有多苦。

  她的老师曾说她会辉煌……可是这样一个本该辉煌的人,为什么会沦落到这样的境地?

  她从未与我说过。

  我仍然记得她怀抱我的温度,她常年冰冷的手脚,灰黯憔悴的面色,以及她自杀那天,血肉模糊的尸体。

  张弱水一生身不由己,孤苦无依,所以临死前劝女儿:要冷眼过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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